幼时,琴声是天使的歌唱。
长大了,琴声是一种心灵的诉说。
(一)
小的时候,在妈妈的老家,坐着三轮车,过了一座大桥,便到了小镇上最热闹的老街。水果店,面馆,小卖部,烧卖摊子……挤挤攘攘,目不暇接。走到街的尽头,鼎沸的人声逐渐远去,冷冷清清的拐角口藏着一家很老的店铺。门口歪歪斜斜地耷拉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土黄色的漆写着几个我不认得的大字。长大了再路过老街,那家店不知被搬到了哪里,只剩下一间几十平米的灰溜溜的小屋子和一堆积灰的木块。现在想来,那家店里常常传来拨弄乐器的声音,大概是琴行吧。
三四岁时,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我有时会在外婆家住个十天半月。每天清晨,外婆骑着一辆自行车“吱嘎吱嘎”地送我去面馆吃早餐,途经那家琴行,听到一阵阵琴声从里面传来,并不流畅,却深深打动了我。我问外婆:“那叮叮咚咚响的是什么?”
“琴!”
哦,琴,好美妙的字。只要敲她一下,她就会咿咿呀呀地给你唱歌,你不动了,她也会静下来。她是可爱的天使,随着你的心歌唱。
回到家,那一阵阵悠扬的琴声仿佛还在耳畔萦绕。于是,我牵着妈妈的衣角要求学琴。妈妈问:“练琴很苦,你能坚持吗?如果妈妈为你买了钢琴,又请了老师,你保证不管是天大的困难都坚持下来么?”
小小的我仰着头,坚毅地说了一声:“是!”
(二)
家里添了件大家伙——钢琴。我也迎来了学琴路上的第一位老师——陆老师。
上音乐课的时候,陆老师那纤细的手指总是伴随着我们稚嫩的童声在黑黑白白的琴键上尽情跳跃,霎时,一串又一串灵动的音符如活泼的小精灵一般从笨重沉默的钢琴里逃出来,嬉笑着划过天空。每到那时,我总会愣愣地盯着那架钢琴:这神奇的钢琴里面是不是有好多小朋友在唱歌跳舞呀?如果是,那为什么平时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不吵闹呢?
陆老师抚摸着我的小手,对我耳语:“钢琴里面的小朋友,其实是一个个文静的小天使。只有老师敲‘家门’的时候,他们才会开心得手舞足蹈。祺祺的任务,就是要用你的小手把这些小天使叫过来唱歌啊!“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坐到小琴凳上,俯下身子对钢琴低声求道:“小天使们,我们今天一起来唱首歌好不好?“
我把两只小手搭在琴键上,试探性地按了一下,只听一声“Do……“拉长了调子从钢琴中缓缓走下,来到我耳边。
小天使们理我了!钢琴会唱歌了!
刹那间,无数欢乐的小精灵从钢琴里跳出来,叮叮当当地载歌载舞。歌声乱了套,舞步也不齐,但我却陶醉其中。
“祺祺,叫醒Do这个小朋友的时候,不用‘二指’,要用‘一指’。转位的时候,手腕不能紧张得绷紧——也不要向你这样上下抖动……”
我把手指移过来又挪过去,小心翼翼地按下三个琴键。一个优雅动听的和弦缓缓飘出。
“真棒!“
我美美地笑了,恨不得亲钢琴一口。
(三)
时光在指尖慢慢地流走。果真如我期待的那样,几个简单的和弦就构成了乐句,几个并列式的乐句就组合成了一支小曲,我竟然可以演奏几篇曲子了。每当小手在一片夹杂着黑白两色的琴键中灵活翻动时,琴声便是我的整个世界。
然而,一成不变的钢琴,一周复一周的钢琴课,一日复一日的练习……周而复始的生活随着时间长河的冲刷抹去了新鲜的色彩。《拜厄》被翻破了,《哈农》也蒙上了灰,我似乎觉得钢琴里住着的小天使们不再用心倾听我的诉说,敲他们“家门“的时候,也只是随便唱两声敷衍了事。
陆老师摸摸我的头,说:“祺祺,你知道吗?其实钢琴里的那个小朋友就是你自己。在你开心快乐的时候,琴声就是愉悦的;但如果你愁眉苦脸,钢琴不也会郁闷的呀!“
忽然,幻想中那些天真可爱的小天使们飞远了,仿佛留给我一个破碎的童话。
我看着眼前的钢琴清晰地映出一个小姑娘黯然的神色。然而,在她身旁,还绽放着一张温和的笑脸——那是陆老师,无声地给予她鼓励。
爱和汗水或许可以在琴声中创造出最美妙的童话。
我轻轻地将手按在琴键上。如泉水般清澈的琴声在指尖缓缓地流动。那便是天使的歌唱,我的歌唱。
如同从瓶颈中挣脱出来,我对琴谱上密密麻麻的音符不再厌烦,而是好奇如初地探索、发现,孜孜不倦地练习。或许,只有在钢琴奏响的那一刻,我才能听见自己心里,小天使正在饱含深情地歌唱。
小天使从来没有离开过。
(四)
陆老师要做妈妈了,没有办法再给我上课。
新的老师姓刘,温柔细腻,耐心和蔼。刘老师第一次手把手教我弹琴的时候,我才五岁,学琴近两年,弹琴的时候踩着一个小凳子还觉得身体晃悠。上课时,我紧张得不敢说话,小脸憋得通红。刘老师抚着我的背轻轻地问我:“老师有这么可怕么?“
老师的眼神,让我有一种把心底里怀藏的小秘密一个劲儿掏出来讲的冲动。但沉默的我只是在飞舞的琴键上细细倾诉情感。
随着曲子难度的渐渐加深,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揭开了它那被幼时的好奇心蒙住的面纱。妈妈说的没有错,学琴真的很苦。纵然我学琴的条件比较优越——长手指、大跨度,却免不了因为技术不够而停驻在原地的痛苦。
在我慢慢地失去耐心的时候,刘老师建议道:“去考一下四级吧。“
四级,这在我眼里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但是如果我做到了,那便是一番有力的鼓舞。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我以三优一良的成绩成功通过四级考试。这是我学琴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就好像在穷途末路之时,一条新的小径跳入眼帘。
三年后,我以全优的成绩通过八级考试。许多同龄的孩子奔着十级而去,朋友们也觉得我完全可以去冲十级,但我还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考试。当我以饱满的热情抑扬顿挫地演奏《阿勒曼德舞曲》时,考官破例把整首曲子听完,竟然还在最后鼓起了掌。随即,整个考场,一片掌声。
那一天的掌声至今仍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回响。她让“不谙世事“的我现在依然坚定地相信,考级是练琴的转折点,但不是音乐梦的终极目标。这段路,有的孩子走得快,他怀揣着梦想早早地到达终点;有的孩子走得慢一点,他或许会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向花团锦簇的彼岸走去,沿途风景无限。如果我是后者,我也依然深深热爱着伴我一路走来的钢琴。她给予我挫折,也教会我坚持;她给予我失败,也教会我自强。这些,远不止一张荣誉证书。
(五)
二年级的那个夏天,刘老师告诉我,她将在杭州奥林匹克宫举行一场学生钢琴演奏会,邀请我担任主持并演奏一首我喜欢的曲子。
也许是幼时沉默的性格使然,我在学校和其他的辅导班都不是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主持、演讲几乎都没有尝试过。但当刘老师和蔼地问我:“祺祺,你会怯场吗?”我竟然鼓足勇气摇了摇头。
没有那场盛夏夜的经历,或许我小小的主持天赋和潜在的气场会被埋没在茫茫人海之中。那一晚,班主任和好朋友、甚至是爸爸妈妈都感到惊讶,一身蓝色蝴蝶裙的我——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姑娘,挺着比钢琴还略矮一些的小身板儿,泰然自若地站在聚光灯下,娓娓道来钢琴的魅力。
从这以后,我在学校里崭露头角,不断地在失败和成功的经历中积累能力,锻炼气场。五年级那一年,身为大队长的我在一个学期内主持了十余场活动,还在人民大会堂主持队仪式暨八十五周年校庆,获得了满堂彩。每次,当我站在灯光之中、万人之前,只要一想起几年前那场钢琴演奏会,想起刘老师和蔼的微笑,想起“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学琴之路,我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力量。
即将上六年级的我又一次被亲爱的刘老师邀请参加学生钢琴演奏会,担任主持并演奏。这一次,场地更大,舞台更宽广。我深吸一口气,《水边的阿狄丽娜》缓缓地从琴键上流出。当手下的音乐轻轻地流动时,我感到快乐的清泉从心底喷涌。钢琴是沉稳的,但她此刻正热情地拥抱着我,为我演唱天使的颂歌。
初中住校之后,弹琴的时间少了许多,忽然发觉自己对钢琴的热爱竟如此强烈。亦或欢乐,亦或泪水,我愿意用流水般的琴声与钢琴诉说。
前几天,刘老师又组织了两年一度的学生钢琴音乐会。为了学生们都能登上这个舞台,每次演奏会,老师都特意安排在炎热的酷暑。找场地,租钢琴,印刷节目单,盯着大家练习……仿佛可以看见烈日下老师忙碌奔波的身影,而在学生面前的她仍用柔声细语呵护着我们对钢琴的热爱。似水年华一晃而过,弹指间已是我第三次参加音乐会,依旧担任主持并演奏。当肖邦的《圆舞曲》在会场缓缓响起时,思绪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夏日的清晨,我坐在外婆的自行车上,琴行里叮叮咚咚的琴声,夹杂着自行车轮“吱嘎吱嘎”的声音,回响在大运河畔。
一直记得电影《海上钢琴师》末尾的一段话:
“钢琴,只有88个键,并不是无限的。但是,我可以在钢琴上奏出无限的快乐……”
我知道自己不会成为钢琴家,不太可能像海上钢琴师那样带着心爱的琴漂洋过海。但我可以倚着阳光,在窗边弹奏一首小曲儿,看着窗外河水潺潺,伴着琴声悠悠远去,天空一片湛蓝。
欢笑中的琴声,汗水中的琴声,关爱中的琴声,让年华飞扬。
文澜中学初二(8)班黄书祺